青年人如何获得成功、自信、快乐
贡三元
9 月初,我在北京给国内的大学生作了几次报告。在我即将踏上飞往美国的班机之前,微软亚洲研究院的沈向洋院长要求我把交流的心得写下来,说这样“会对更多的中国青年人有益”。
我跟微软亚洲研究院渊源颇深,事实上,我应该是第一个到研究院访问的美国教授—— 1998 年的那次经历让我印象很深。无论是才华横溢、志向远大的研究员,又或是有着不凡天赋、充满了求知渴望的国内学生,都让我感觉到这所研究院、这座城市(北京)乃至中国所具有的惊人潜力。所以,从那以后,除了 2003 年以外——因 SARS 肆虐导致往返不便——每年我都会暂别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回到中国,和微软亚洲研究院那些令我敬佩的同行们一起,努力为国内的青年做一点事。
所以我不能无视沈院长的请托。况且对我来说,如果我的一些经验能够有助于国内青年人的成长,那我决不会敝帚自珍的。
今年的北京之旅,我同中国科技大学、西北工业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院校的一些同学探讨了“如何走向成功”、“如何获取快乐”的话题。归根结底,我认为,与一味地汲取知识、锻炼能力相比,现在青年们尤其需要重视知性与感性的平衡教育——换言之,这一代青年人应该把成功、自信、快乐作为追求的目标,他们最需要的不是 IQ 而是 EQ 和 AQ 。
一、必须重视知性( IQ )与感性( EQ )的平衡
不久前我看到国内媒体有报道说,一项针对中国青少年创新力的研究表明,中国青少年“不看重成功的多元性和多元化”,而中国大学生对“谁是最可爱的中国人”的认知也“偏向政治家”,这“属于一种很狭隘的成功观”,而且,它也是很多社会问题的根源所在。大学生杀害同窗、硕士生离校出走、博士生跳楼自尽……这些悲剧屡屡见诸于报端,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天之骄子们如此脆弱?对此专家的意见是,当社会意识“对所谓的成功”片面认定与过度强化”之后,几乎所有的学生因此而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我认为这种看法是正确的——问题的症结在于,这些青年人的 IQ 与 EQ 根本就不平衡。
与一些发达国家相比,中国人似是习惯于以一元化的价值观看待别人——国外则是推崇多元化的人格培养。当然,我并不是说国外的教育便十全十美,即便发达如美国,也有着不少因教育产生的社会痼疾——只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很多与我面对面交流的国内学生都显得拘谨、难以放松、不够自信,尽管他们很聪明( IQ 出众)。有些学生对我说,从小学高年级开始,他们就被“分数文化”套牢,考试的得分被用来评估他们的智力、才能甚至是品行。我觉得这是十分荒谬的。当学习不再是乐趣和个人主动的追求,而是一种被强制形成的怪圈;当学校压根就不鼓励学生通过与他人交往、合作来获取快乐,而是“逼迫”他们向着个人奋斗的狭仄空间“内缩”,这必然会造成学生们 IQ 与 EQ 的失衡。
无论国内国外,这一代青年——特别是将来会在 IT 领域工作的那些人,现阶段他们无论在家在校可能都表现得很优秀,为他人所艳羡;但当他们走上工作岗位或是出国深造,便会面临极其残酷的竞争。一旦事态的发展不能尽如人意,他们就可能产生严重的心理障碍,并由此走上“孤僻、脆弱 - 失败——更孤僻、更脆弱 - 更失败”的负循环。所以,我的观点是,中国的青年人应当更重视 IQ 与 EQ 的平衡发展。
二、 IQ 、 EQ 与智慧
1905 年,法国心理学家、医师比奈( Binet )与其助手西蒙( Simon )合作编制了历史上第一个智力测验量表——比奈 - 西蒙量表;该量表经美国斯坦福大学修订,首次加入了“智商”( Intelligence Quotient )的概念,称为斯坦福 - 比奈量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 200 万美国人参加了规模空前浩大的智力测试,测试方式由哈佛大学的 Lewis Terman 发明。西方文化向来有理性思考的传统,再加上现代心理学家的推波助澜,语言、逻辑、空间推理能力开始被认定为是决定某人智能高下的标准。
然而智能就等同于智商吗?现实中有很多例子,一些智商很高的人却无法取得预想的成就——反而有些看起来有些平凡甚至愚钝的人终成大器。 1983 年,狭隘的智能评估标准受到了真正的冲击——这一年,哈佛大学另一位教授霍华德·葛德纳( Howard Gardner )发表了他的研究成果《心智的结构》。在这部著作中,作者指出,对某人智能水平的评判应至少包含七个层面: 1 、语言智能,也即有效运用口头语言或书写文字的能力; 2 、逻辑智能,也即有效运用数字和推理的能力; 3 、空间智能,也即准确感知并恰当表现视觉空间的能力; 4 、音乐智能,也即察觉、辨识、处理音乐的能力; 5 、运动智能,也即用身体表达思想和感觉,以双手制造或改变事物的能力; 6 、自省智能,也即了解自己,并以此指导行为的能力; 7 、人际智能,也即感知和分辨他人情绪、意向、动机、感觉的能力。葛德纳的理论被称为“多元智能理论”。
在葛德纳之后,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家彼得·沙洛维( Peter Salovey )正式提出了“情商”( Emotion Quotient )的概念。沙洛维认为情商包含五类基本素质:认识自身情绪;妥善管理情绪;自我激励;认知他人情绪;人际管理。
一个世纪以来心理学家们对人类智能规律的探索揭示出了通往成功的基本路途,成功 = 智商 + 情商。
三、高情商帮你在人际和事业博弈中胜出
对于商务人士(尤其是 IT 从业人士)而言,这两种能力格外重要。在美国流传着一个笑话: IQ 零蛋的人能够做什么?答案是“主管”。根据学者的研究,一位企业主管能取得多大成就,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此人的情商——根据美国一家研究机构对 188 个公司高级主管的测试和研究,对企业管理者而言,情商的重要性竟然是智商的 9 倍。
很多时候,情商也会对智商产生作用。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心情轻松愉快的时候,人的语言能力、逻辑能力、空间推理能力往往较平时强很多;而在心情愤懑抑郁的时候,人的理性思考能力会急剧下降,从而屡屡出现误判的情况。所以,我认同尼采的那句名言:“痛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处于极度痛苦状态下的人,其阴暗的、负面的情绪会迅速“膨胀”,看问题时自然也就偏向于悲观。
古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足见情商的重要性。一个人的情商可说是其性格的指示器。比如“激将法”就是利用对方性格中的弱点来达到击败对手的目的;再如下围棋时,棋手的性格是否沉稳镇定往往关系到博弈的胜负。所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而这一步的失误很有可能就是由于情绪的影响。
沙洛维归纳出的五类情商素质对应着葛德纳提出的“自省智能”和“人际智能”。
自省智能是能够认识自己的感觉、管理自己的情绪,作为个人行为依据的能力。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现在的青年人自然不需要用圣人的标准来约束自己,但至少应该具备自省的意识和自省后改进不足的勇气。
人际智能则是认知他人情绪、性情、动机、欲望,并作出适度反应的一种能力。在美国,小孩子在幼儿园或是小学低年级就需要拿着自己的玩具跟老师和同学讲故事,这其实是训练他们的观察力(观察听众反应)并适时作出行为修正的能力。在中国,类似的训练似乎要在中学才进行,而且频度不够。
情商高的人,情绪控制力要高于常人,因此在关键时,智商也就相应高出一筹。所以情商较高的人总是能够在人际和事业博弈中胜出。而且,与不可变的智商相比,情商有着极大的改善空间。那么,该如何提高自己的情商呢?这要通过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来入手——你至少需要养成以下两个方面的习惯:
其一是尊重他人、关怀他人,让这些人喜欢你。经常保持自然的微笑;谈论别人感兴趣的话题而不是一味自吹自擂;记住别人的姓名并在下一次见面时主动与他们寒暄——你会发现“姓名符号”的魔力……这些技巧非常简单,人人都可以做到,难处在于持之以恒。
其二是做一个有智慧的人,努力赢得别人的友谊。虽然说没有谁地球都一样转,但现实中,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整个宇宙的中心。所以,我们需要让他人觉得自己是个重要的人,需要激发他人高尚的动机,需要经常扮演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与旁人争论不休,需要在自己错了的时候坦然承认……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赞美他人”。这里所说的“赞美”决不等于国人常说的“拍马屁”,而是基于你对他人独特价值的认同与肯定,因此是诚恳的、准确的、不带有庸俗功利色彩的。“赞美”可以分为“由上至下”(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同级之间”和“由下至上”——后两种“赞美”的难度比较大,关键在于,你需要以虚怀若谷的姿态,真心发现他人身上的闪光点。
四、关于 AQ
AQ ( Adversity Quantity )可以视为 EQ 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是说 AQ ≤ EQ —— AQ 一般被翻译为“逆商”或是“挫折商”,这个概念是美国学者、白宫商业顾问保罗·施托兹( Paul G. Stoltz )博士提出的。它是指人们面对逆境时的应对方式,是衡量某人在挫折面前解决麻烦、超越困难的能力的一个标准。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每个人都会在生命的某些阶段遭遇不可知的挑战。在学校、在商业公司,一些青年人被上级批评指责,或者是受到同学或同事的冷落,自尊心因而受到伤害,这是很常见的事。然而,在面对类似的麻烦时,各人的表现却大相径庭。逆商较高的人能够勇敢地面对麻烦,进而分析出“麻烦”的真正原因,最终解决麻烦;但更多的人则会因麻烦、挫折而焦虑、忧伤,表现为:急躁不安、乱发脾气、怨天尤人甚至是迁怒无辜者,缺乏忍耐力和自省意识,缺乏冷静解决事端的信心,不能集中精神、以专业的态度处理事务或是作出明智的决定……
“临危不乱”的人、“虚心、泰然处事”的人的逆商都比较高。他们会冷静、客观地分析危机的性质,如果面对的是“实质逆境”,他们会坦然接受,并找出最好的应对方法;倘若只是“虚拟逆境”,其影响可能不过是一时的自尊心受伤,那便只需要我们忍耐、自省,妥善解决。在交际场合,你的自尊的承受力应大幅提升——当一群人在愉快地倾谈,而你被晾在一边,该怎么办?如果只是选择默默地郁闷着,那么下次集会,你同样不会获得“加入他们”的机会。所以你不妨放下矜持,主动与那些陌生人搭讪。而在工作场合,当你辛辛苦苦做出的成果被否定,而你又不以为然,也切忌为了面子而与伙伴当众争执,那样做的效果往往适得其反——达不到沟通与互谅的目的,反而可能坏了大局。
其次,你可以试着做一个积极的阿 Q 。在《阿 Q 正传》里,鲁迅先生塑造了一位习惯于“精神胜利”的典型人物。虽然这个人很愚昧,敬畏强者、欺凌弱者,时而自轻自贱,时而自高自大,但他的“精神胜利法”倒也不失为一种在逆境里“自适应”的方法,在这方面与 AQ 有着互通的意义——只是偏于消极;而在逆流而上、反败为胜的能力层面,阿 Q 就大大不如 AQ 了。也就是说,阿 Q ≤ AQ ≤ EQ 。
当我们身处逆境,可以通过四个步骤来处理问题:面对问题 à 了解问题 à 解决问题 à 当问题实在无法通过诚意和努力来得到解决,那就放下问题——阿 Q 精神有益的一面恰恰在于,它提供了一种放下忧虑与烦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思路。
最后,与阿 Q 简单的“放下”有所不同, AQ 虽然也提倡“退一步海阔天空”,但那是在缜密的审时度势之后所作的选择。这个选择展现了我们对机会代价( Opportunity Cost )作出正确且及时的评估、从而避免付出不必要的(执着的)代价的能力。据《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的记载,越王勾践在被吴王夫差大败之后,不惜以越国向吴国称臣为代价来交换东山再起的机会——倘若勾践就此“放下忧虑与烦恼”,不采取任何行动,那么他就不过是一个春秋时代的阿 Q 。恰恰相反,“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汝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终于,几年后,越国军队击败了吴军,夫差自杀——越王勾践自然是 AQ 极高的一个人。
兰斯·阿姆斯特朗( Lance Armstrong )是另一位值得尊敬的高 AQ 人士。这位勇夺环法自行车赛( Tour de France )“七连冠”的传奇人物战胜了癌症,并在与病魔抗争的过程中将心智锻炼得坚强无比。阿姆斯特朗的基金会迄今已售出三千多万条黄色腕带,他以这种方式提醒着人们关注癌症患者的福祉,并且“坚强地生活”。
经历过、战胜过苦难的人往往都拥有较高的 AQ 。此外,高 AQ 人群还包括两类:真正自信的人和了解快乐真谛的人——微软亚洲研究院本身便是很好的范例。我时常在想,是什么因素造就了这个位于中国北京、以华人为主体的基础研究机构的惊人创造力?近年来,在 SIGGRAPH 、 SIGIR 等全球顶尖的学术会议上,微软亚洲研究院屡屡绽放异彩,让世界刮目相看;至于它在技术成果转化等方面的优异表现就更是令同行艳羡。我想,之所以能在短短七年之内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关键在于,微软亚洲研究院聚集了一群高 AQ 的科学家。他们非常自信,因此不怕失败,敢于创新和挑战未知;同时他们也以艰苦的研发工作为乐——我不止一次听研究院的年轻人说,每当想到自己的研究成果会被全世界数以亿计的用户所采用,他们便兴奋不已。被某种宏伟的目标、美好的愿望所吸引、驱策的人,又怎会在意暂时的、偶发的险阻?
五、快乐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快乐的、自信的人认为,失败是可以改变的,努力是不可能白费的,因此,他们知道何时应当激流勇进、上下求索——这些人也会偶尔遇到不称心的事。面对阻碍,他们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任何时候都不会轻言放弃。
自信源自自省力——自省不止是对自身实力的客观审察,还包括对周围环境的客观审察,对合作者、(现时)竞争者、(未来)挑战者的客观审察。有一幅漫画描绘了一位立于危崖之上观望远方的人——这人是在高瞻远瞩吗?显然不是的。他能够看到远方,却看不清自己的脚下。
首先要明白,掌握快乐需要靠自己而不是旁人或老天。要明白三种事物的不可恃(强求)——禄(名利)、寿(健康)与情(感情);而另外三种事物则是可以追求和依赖的——知识( Knowledge )、品味( Taste )与热忱爱心( Passion )。
其次,要了解快乐的源头。快乐可以来自你热爱的工作,可以来自惬意的放松与休憩——一句话,快乐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自由的感觉。
最后,成功 = 自信与快乐 =IQ+EQ+AQ 。虽然成功受很多因素影响,如远见( Vision )、目标( Goal )、毅力( Persistence ),但只要你尊重自己、尊重他人、敬畏自然,即便不是每次都能做“成功的事”,但终究可以成为一位成功的人,尽情享受自信与快乐。
明年此时我还会回到中国,和我喜爱的学生们座谈学术和人生,希望这篇浅文能够帮助一些国内的青年人找到成功的坐标,找到自信与快乐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