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墓地、悼念。
生者与死者,聚集在一起的气氛显得过于热烈。惟独博子的情绪,符合这个肃穆的氛围。渡边博子,是亡者的痴情的未婚妻。他的死,对于她,好象昨天才刚发生。实际上,已经过去两个周年,爱情,依然寒意袭人,仍被念念不忘。
藤井树,那个沉默的、离群索居的、酷爱攀登的男子,死于山难。却仍然活着。博子,这位衷情女子追索的漫漫心迹,使他灵魂得以延续。
生命、爱情,爱情、生命,谁说它们互不相关。恰恰,是这虚无缥缈的爱情,让另一个的女人,也叫藤井树的,获得重生。
博子抄写藤井树中学时代的住址,那个住址已消失了,剩下了一条公路。在她的意念中,那路是通往天国的。
对活生生的爱恋之人,我们尚且喜欢怀着无边无际的想象。愈不接近,精神恋爱成分愈多,离现实就愈远。对死去的爱恋之人,博子完美地回忆,相思得纯粹。那封寄往天国的信,原本是博子的内心寄托,在她观念里,爱情可以生死相契。然而不幸的是,博子和藤井树的爱情,最终也是飘忽不定。
爱情的长度有多长,现实的距离就有多远。谁都不愿去揭露这个真相。根本不该相信天国,也不该以为天国会有一个藤井树,更不该幻想藤井树会给她回应。其实,在渡边博子的实际生活里,本不该有藤井树这个人。到头来,我们才发现,我们进行到底的,原来只不过是一场单恋。
秋场先生对渡边博子,小学妹对秋场老师,邮递员对藤井树小姐,无一不是单恋,它们穿插其中,无一不呼应着《情书》。电影将深藏的冰封的日久的,那场有史以来最唯美最深邃最隐约的,藤井树先生对藤井树小姐的单恋,缓慢地浮现,逐渐地扩散。
寻找“藤井树”,一时间成为校园图书馆里的一种游戏。几个天真烂漫的女学生,在藏书里发现了十年前那个男生,恋爱过的痕迹,仅仅是一点笔墨画和片言之语。十年之后,这让当时那个女生,眼泪夺眶而出。他是个古怪人,过于晦涩,从不直面表达,却叫人经久难忘。她也孤单零落,就象她的感冒,从来没有停歇。我们不得不费一番周折,才能寻找一点蛛丝马迹。寻找,对某些人而言,是忘记回忆;对另一些人来说,寻找,是积攒回忆。两个孤独的藤井树,他们的灵魂终于在回忆里相遇。
爱情,失去了表白,却拥有了唯美。爱,不要轻言。如果是爱的话,不必吭声,至始至终,就象一颗树会被种下,也会自然生长。他们依赖自己而活,从不,为爱所喜,也不,为情所悲。
他的最大一次举动,是转学前的登门告别,对失去父亲的藤井树,说了一句“节哀顺便”。她的最大的一次情绪,是将花瓶掷在地上,他的不辞而别,使她感到难以自控。此后便了无牵挂,青春便从此,悄悄远去。他们本该接近,却疏远了,因而疏远了整个世界。这是两个寂静得住的人。他和她,皆有吸引力,却对外一概排斥。直到某天,他碰见和她长得相仿的叫博子的女人。藤井树还待在图书馆,只是从校园图书馆来到市立图书馆,一直与感冒为伴,就这么过着单身生活。她的家门口,那个红色的邮箱,是她生命里的唯一色彩。在白雪和灰色墙壁之间,邮箱,亭亭玉立地,等在那儿,等候拒绝了一切的藤井树,预备着揭开沉埋已久的记忆。
岩井俊二的镜头,大多数,是肩扛拍摄的。那样一种晃动,好象是,人物扑朔迷离的情愫。爱情和生命的关系,就这么忽远忽近,难以确定。藤井树拒绝了一切似的,拒绝与陌生人接触,拒绝去医院。或许会偶尔碰到,却也是支离破碎的,所以,她也从不领会,那段记忆。其实那记忆是和父亲的死相关的,也是和她的生命相关的。让人非常欣赏的剪辑,出现在藤井树倚在医院门诊长椅上那个片段。生和死,过去和现实,潜意识和日常意识,利用光线、声音和动作,将它们交织在一起。
生命和爱情,聚汇于影片的结尾处,气氛略显拘谨。藤井树说,那是害羞的缘故。他的爱,对于她,好象昨天才刚发生。实际上已过了十个周年,爱情,依然潮润,仍让人感动得说不出话。一个技巧上的,剪辑,交叉蒙太奇——渡边博子来到藤井树的葬身之处,呼喊,告别,她找到了新的爱情;藤井树风雪交加的夜晚,重蹈父亲的覆辙,但挽回了的生命——她们获得了重生。爱情,不只唯美,更关乎生命。唯有生命,才是最美。
春光、庭院、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