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旺财的日记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上帝欲使人疯狂,必先让其买房。
旺财(化名),27岁,“新上海人”中年轻一代的典型代表。
1997年,旺财从安徽一个小城考入复旦大学新闻系,此时,在百货公司工作一辈子的父母已经双双下岗三年。于是,按旺财自己的说法,他的四年大学学费筹措之道是“家里给一部分,爸妈单位捐助一部分,借一部分,我自己挣一部分”。和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一样,四年的浸染,旺财早已喜欢上了上海,喜欢上了这个昔日被冠以“淘金乐土”、“冒险家的乐园”、如今被誉为“经济首都”的城市。理所当然地,他要留下来,这里寄托了他的所有人生梦想,同时,这个城市其实更加需要他这样的年轻人。
在此之后,就是不停地换工作,不停地跳槽,而且是那种带着压力和焦虑的辞职与求职。不是旺财喜欢这个状态,恰恰相反,他即便确实怀揣梦想而来,也依然更希望沿袭着外埠青年在大上海的成功进取之路,一步一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做下去,显然,这样更为常规尤其更为稳妥。不过,每一次都是因为雇佣方单方变卦,导致旺财和许多大学生一样,初入社会的那几步便失去了平衡。
好在,他们年轻。他们有一生中最好的身体,有乐观的心境和用不完的热情,他们面临的最大个人问题可能不过是有没有一场真正适合自己的恋爱,因此,他们可以很快振作起来。而且,更为常见的是,他们会更加卖力,更加勤奋和敬业,是真正的愈挫愈勇。
旺财就是这样,新闻科班出身的他在一次次困顿之后,将心中的新闻理想举得更高。终于,在工作到第三个年头的夏天,他加盟了一家知名全国性媒体,个人职业规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但是,紧随而至的就是房子,是在他为工作而彷徨之时已经一路狂奔的上海的房子。
这时,勤奋而能干的旺财也讨到了一位小师妹做女友。小师妹来自上海西南部不远的奉贤区。因为是同龄人,因为她是女青年,所以在让人郁闷的房子这个问题上,旺财拥有掌控权——租房,再不济就买二手房——这完全符合外省青年上海立业安身的逻辑。但是,奉贤的岳父岳母遵行的“规则”是“结婚住新房”。对于上海本地人来说,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准则。
世俗生活总是有其世俗的顽固的无法以好恶来评判的谁都无法更易的游戏规则。当旺财在出差采访和熬夜写稿时,他要遵行的是职业操守和职业水准;可在此之外,他就是上海人的女婿了,而房子,正是每一个人完成世俗生活的最具象载体。
于是,一切变得简单起来,旺财毫无悬念地买下了一套107平米的房子,单价10140元,总价108万元,贷款75万元,等到他29年后还清时,总付款160万元。
正式签合同是2005年3月1日,25天后,“国八条”出台,上海楼市开始出现变数。在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中,那枚假花粘在了旺财手上。
自此,年轻的旺财和他的女友,他那外省的父母,以及终被房地产商算计到了的岳父岳母,一起被拖入充满乱象和迷局的沪上楼市。
买房日志
2005-1-11
如果你想把一个人逼疯,那就带他来上海看房子吧!
一万多的房价对我来说已经天花板了,今天才发现中环以内的房子是以2.5万、3万来计价的,而且100平方以下的“小”户型几无觅处。
下面的数据可以作为参考:
彭浦新村,均价约9000,距离市中心约10公里;
奉贤区,均价约5000,距离市中心约50公里;
大约2个月前看上浦东菊园的一套房子,那时才不过1.2万一个平方,现在已经冲破1.5万了!
天,算算面积,一套房子涨了起码20万!
2005-3-2
一觉醒来,被告知我已经买了房子。
这无异于本年度最劲爆的消息!
注意关键是“被”告知。
我没有看过一个楼盘一套房子,竟然“被”买房了!
睡觉之前我还在研究谢国忠同学关于上海房价肯定会跌的论断,并成功说服了家里的领导(旺财女友,下同,记者注),暂时放弃买房的打算,怀着胜利的喜悦睡下。
然而当睡醒时,我已经买下了一套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房子,家里领导的领导(旺财岳母,记者注)作风显然更加雷厉风行——我关于上海房价走势的理论,在一夜之间被风卷残云般打垮,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买房子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
要付订金的时候我才发现,提出借记卡所有的现金,透支出信用卡的最大额度,加上身上的现金和报销款,竟然不足1万!
汗……这就是我的全部身家么……
然后开始打电话一个一个回收当初放出的无息贷款,感觉自己像黄世仁;
然后开始打电话一个一个问兄弟们借款,感觉自己像杨白劳;
人世间的甘苦可以在买房子的一天时间里尝遍。
据说在我1点钟签完购房协议之后不到3个小时里,开发商决定把房价提高500元/平方,这就是说我的预期资产增长了5万余。
这让我想起了那个经济学家吃狗屎的笑话:上海的房市,丫就是一砣臭狗屎,早晚要烂掉!
2005-3-6
买房继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之后,进一步改造着一个人的方法论。
我现在的原则是:
能坐地铁绝不打车,能坐公交绝不坐地铁,能坐非空调车绝不坐空调车,能步行绝不坐车,能不出门绝不出门;
早上绝不早起省掉一顿早饭,争取用一顿饺子和一顿方便面打发一天的伙食,期间以饮水充饥,晚上洗澡的时候顺便刷牙避免自己吃夜宵顺便减肥;
如果外出只吃6元以下盒饭,不接受饭局邀请也不邀请饭局,不参加单次10元以上的自费娱乐活动;
所有灯泡更换为小功率,不泡茶绝不烧饮水机,停止一切咖啡奶茶供应;
笔记本屏幕调节到最低亮度,嘘嘘两次以上冲一次马桶;
真是——
辛辛苦苦七八年,
一夜回到解放前。
为博领导开颜笑,
温饱线下三十年。
2005-05-04
我开始付月供了。这件事足以让人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天知道。
在还掉银行第一个月月供和第一笔私人借款之后,我们的家庭账户历史上首次进入裸奔状态。今天晚上我蹲在家里的马桶上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算了一笔经济账,要想每个月维持财政平衡,我至少得挣到250个以上的工分,那起码得认认真真写上3.5篇稿子。1个月呃!3.5篇呃!29年呃!想到这个时间长度我就崩溃……
2005-05-05
说到房子,我又来火了。
老子挣的这些钱,如果是在广州,怎么也是一小中产。花50万买一套房子,剩下的买买车,泡泡妞,吃吃海鲜,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
老子挣的这些钱,如果是放在成都,那算得上是一小款了。可以在市中心买两套水景房,一房养一小妞,另一房养一条狗。剩下的钱再买辆车,成都市中心的停车费才200块一个月。我操,放在人民广场那破地,一个月停车费就得1600块。
妈的,老子挣的这点钱,在上海只能做一农民。在郊区买一小房子,还要背上29年的债。每个月写到精尽人亡也只够还个月供的。上海真他妈的是个操蛋地方。
2005-07-18
近日来,我在MSN上凡是遇到有人扯淡,说不上三句总归就要问两个问题:
一、你的房子跌了没有?
二、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要在这里郑重地告诉关心我房事和婚事的朋友们,房子跌没跌,和结不结婚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这两个问题以后都可以不要问了。
自从我被迫以盲目的、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顶峰时期进入上海房市之后,基本上就不再关心房价涨跌。按照家里领导的指示,打算铁了心把这套远在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的房子给供下去。
但是在付了第四个月的房贷之后,我发现这实在是一件比做×××儿子还要让人绝望的事。
自从开始还贷之后,我就发觉每个月的22号总是来得那么快,不仅快而且准,犹如一位房事稳定的熟女的生理周期;而每个月的工资总是从一个银行直接就进入了另一个银行,我不过是一个临时中转站;我们的资金链脆弱得不堪一击,为了维持这脆弱的资金链,在今后的29年里我决定不生病不失业不旷工,每个月像牲口一样地干活。
同志们,上海的房价已经开始跌了。世茂滨江的房子已经从3.2万跌到2.5万,联洋社区从1.8万跌到1.2万,我家国安局房东在金桥的房子也愿意以低于市价2千的价格出手,问题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肯接盘。今明两年的市场真实供应量是1亿平方米,还不包括2000万平方米的二手房供应量。如果以目前的成交量来计算,这些房子要卖上6年才能卖完。上海的房价将会以高台跳水的方式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只有家里领导还天真地以为,炒房团宁愿把房子租出去,也不愿便宜卖,所以上海房价不会大跌,我们的房子也会像吃了伟哥一样坚挺下去。
与女人谈社会经济问题,莫如在路边找一条狗,与它谈谈今天的天气,或许还有些交流的可能。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上帝欲使人疯狂,必先让其买房。
2005-9-6
人生的许多事弥足悲哀,悲哀到了尽头,就是绝望。
孩提时,当我第一次知晓死亡意味着无止尽的黑暗,永远有多长,死亡就有多长,我感到无边的悲哀。我去问父亲,人死了怎么办,是不是永远永远都不在了?父亲没有给我答案。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就常会想到那无止尽的黑暗,然后就陷入极度的抓狂,拔头发,撞墙,歇斯底里到筋疲力尽之后沉沉睡去。
终于有一天我参透了这个道理:既然结局不能改变,何不让过程更加精彩一点。
穿过绝望,也许会到达彼岸。那时你就会发现,人生不过一场游戏,早晚都会结束,至于玩得开不开心,全在乎你自己。
于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如果再派生开,还有另一个道理: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两个道理或许能让人在灰暗的生活中找寻到一丝亮色。
供房子之后的几个月来,我常常因为房贷导致家庭财政入不敷出而抓狂,偏偏这种时候家里领导还被人骗了钱,从前借出去的钱也收不回来,还有亲戚要盖房子来找我借钱。我只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台印钞机,吃进去的是草,拉出来的是钞。
更让人感到悲哀的是,这种生活要延续29年。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我在明年就生一个儿子,等到他长到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他爹我才刚刚把那套房子的贷款给还清。这是一件想起来就让人绝望的事。
于是我试着不去想这件事。每个月的房贷通知总会来的,就像春夏秋冬一样循环往复,就像生老病死一样不可抗拒。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不能解决的问题也不是问题。
很多事情如果不往好的方向去想,那人生简直就是炼狱。所以欺骗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给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2005-9-20
某一日,我在南京出差,突然接到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男子粗重的声音:我们觉得,你可以直接跳楼,或者找面墙去撞死了。
我心下一惊。细细数来,近些时日没有去戳过哪个暴发户,也没有报道过黑社会,甚至连医托、药托我都没碰过,是谁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呢?
正在沉思,电话里传来一群男女的哄笑声。然后听得这个男子笑着说:我们在一起,说到你买房子的事来……
我立时明白了。
我已经成为京、沪、穗新闻界口口相传的非理性入市的最好的负面典型。无论我走在祖国大地的哪一个角落里,都能接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类似于开头这样的电话。同志们说起房市凶猛,必以旺财为例。现在的情形已经发展到,连我如何被迫入市,户型如何,月供几多这样的细节都已经尽人皆知了。
ufi说,人总是喜欢创造一些东西,然后去恨它。比如旺财的房贷。
QQ说,你为什么总是在为房子哀嚎?
一个娶了奉贤老婆生了双胞胎的同事总结说,奉贤的同志们没啥爱好,就喜欢买房子。
我说,都是太上皇的旨意啊,我能跟谁说去?别说去揭太上皇的龙鳞了,就是偶尔向家里领导抱怨一下,都会担上阴谋挑拨领导和太上皇关系的危险 。
所以,同志们,为了房市的胜利,向我开炮……
2005-11-25
休假结束后,我变本加厉地陷入了深深的工作焦虑症。
近日里看到一则小道消息,说湖南卫视的一名工作人员,患上了“线索焦虑症”,进了电视台见谁掐谁。
我基本上也是一样的毛病。近半年来,如果超过3天手上没有题目做就会抑郁,如果手上同时有超过两个题目等着做就会焦躁。只不过我表现得比较温柔,从来不乱掐人,顶多只是想咬人。后来发现,这种症状和银行房贷是同时开始的。长此以往,估计房贷还没还清我就要人格分裂了。
在乡间的长途汽车上我一直琢磨,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工作,又不为生计发愁。从上车一直想到下车,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除非车子翻进河里再也上不来,那就再不会有烦恼了。保险公司还能付一笔钱出来,让我把这些年交的保费一把赚回来。
当然车子并没有翻,所以采访对象还是要见的,稿子还是要写的,精神还是要分裂的。
2006-3-24
如果说买房让人癫狂,那么装房就让人庸俗。
作为上海站的两名装修男,我与朱小红见面后唯一的话题就是装修材料的品牌、质量以及性价比问题。此景堪比清晨菜市场门口两位大妈比较青菜和韭菜的价格及口味。
最近一次“买菜”的主题是木地板。
自从印度洋海啸之后,木地板,尤其是实木地板的价格就上涨了起码30%。
更加不幸的是,据说4月1日起国家就要对实木地板征收5%的消费税,因为实木也算是奢侈品了。
我和朱小红不禁感慨:我们买房子的时候,房价一直在涨;我们装修的时候,木价一直在涨。那有什么是跌的么?
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圈之后,我们相识一笑:终于找到一样跌的了:自从我们进入本报之后,稿费一直在跌。
(摘自“旺财”个人博客,本刊有删节。)